路邊的咖啡店里坐滿了人。
耳邊貼著手機,我支手望著窗外。
玻璃窗的另一面,烏云相互翻卷著從天空較遠的一端堆積過來,有許多加速走動的人和卷得到處都是的藍色廣告傳單,把大街包裹著十分壓抑與慌亂。
而簡喬在電話里說:“下班去接你,晚上一起回家吃飯?!彼麥喓窈寐牭穆曇?帶著沉穩與不容置疑。
我謹慎地覷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沉落,她端著咖啡正面目鄙夷地打量我,于是我在說了句“我自己過去,一會見”后匆匆收線。
我沒能看見隔著半座城市的那一邊,平穩加速的車里,簡喬在聽了藍牙耳機里掛線后的嘟聲許久后展現在眉目里的微笑,他的右手甚至離開方向盤準備按下音響,可碰到按鈕,稍作停頓,又直回身體撥出另一個電話,然后標準而嚴肅地說:“Sandy,把錦城集團狀告樂宜集團商標侵權的資料整理一下,我回來要立刻看到”……
我面對的,是有著與他一樣的冷靜,果斷,有條不紊之外,還帶點刁鉆陰氣的江沉落,她姿態高貴地抿了一口咖啡,微微擰眉,又加了一塊黃糖,不發出聲的攪拌,說:“所以,他是站著說要和你復婚還是躺著說的?如果是躺著的,我勸你省省吧,你不知道男人下半身腫脹時說的話都是為了早點消腫的?”
我不敢告訴她的確是很腫脹的,并且我相信如果能親眼見到它到底有多腫脹我可能會當場昏過去,我在胸口即將被簡喬殘留的溫暖占滿時,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自己一腳,然后用詭異的表情努力向沉落表達了強烈的贊同。
但顯而易見的是,一切勉強的茍同在江沉落的眼里就像過了季的名牌一樣一文不值,隨手就可以丟進垃圾桶里。她衣著光鮮,踩著10CM的高跟鞋,不屑一顧地看著我說,說:“不過我看就算簡喬這輩子都腫不起來,你也會像條小母狗一樣搖著尾巴答應他?!?/p>
我低下頭捂住額頭,痛苦地說:“江沉落,你太過分了?!?/p>
她繼續喝咖啡說:“不會啊,我要是過分我就會說‘真該祝賀你,望穿秋水地盼了這么多年,終于如愿以償,只不過可惜稍微遲了點,吃了一個死人吃剩下的’,呵呵?!?/p>
我不寒而栗,抬起頭,說:“你怎么不去死?”
她慢條斯理地招架,“要死也先幫你送終?!?/p>
我從沒有贏過她,一到關鍵時刻,我的所有口角功夫在她面前都是滑稽和拙劣的。
于是我沒有再說話。
我們都沒有再說話。
……
窗外的雨開始像花灑一樣四處紛飛,咖啡館里放著單調枯燥的音樂,昏灰色的光線下,沉落掏出現金壓在白色的陶瓷咖啡杯底下,安靜地站起來。
她說:“以后這么無聊的事別問我意見,我又不是你的保姆?!?/p>
她說:“想死不如自己死遠點?!?/p>
我被她不明就里又輕描淡寫的輕蔑深深刺激到了,一下憤怒地拉住她的手,有點激動地口不擇言:“難道你就不想夭夭的爸爸?如果他回來你也會跟他在一起的不是么?你好像沒資格這么說我吧?”
她回頭目光直直地看了我一眼,隨手握起自己剩下的半杯咖啡潑到我臉上,然后從容用紙巾擦了擦手,戴上Prada墨鏡在眾目睽睽之下踢著長腿走出咖啡館。
我虛弱地合起眼三秒,豁地站起來,追出去。
我把沉落攔在她的紅色Porsche跑車邊上,眼睛里因為躲避不及被打進許多咖啡,在雨里暗暗發脹,我盡量的平靜地對她說:“我只是不想自欺欺人,落落,我也不是要你祝福我跟簡喬,但你這樣什么意思?”
身邊傳來一對情侶豆腐渣一樣的聲音,正情懷高漲地討論我們演得是小三逼宮還是蕾絲邊感情破裂,沉落轉過頭,緩緩對他們豎起了中指,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樣的眼神和表情,我只能看見那兩人滿臉僵硬地逃之夭夭。
她在與我沉默地對峙了三分鐘后,像個天仙一樣地笑了出來,她說:“廢話,我干嗎祝福你?簡喬白睡了你你還當人家真喜歡你???還不是女人兒子一出現立刻把你當個球一樣踢開,你活活往死里折騰的時候他管過你沒有?沒記錯的話,好像連醫藥費都是我出的吧?現在他女人死了,隨便勾勾手指你居然還能歡天喜地回去,噢,還有,之前發生的事你在他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吧?這么想想,換了我我也會選你,你說你是個多么順手的小寵物啊,程景颯?!?/p>
我感到自己的手,開始慢慢地收緊,半月形的指甲掐進掌心的皮肉里,心跳變得顛簸。
她仿佛沒有任何知覺,只是笑得更強烈肆意,說:“人活著誰不難得犯個賤,但我還真沒見過像你這樣難得不犯賤的,所以,活該你被人白睡,活該你被人睡出孩子,活該你在醫院里疼得死去活來也沒人理你,也活該你兒子躺棺材里?!?/p>
她說:“看什么看,你就是活該?!?/p>
我看不清她墨鏡背后藏著怎樣一雙尖酸與刻薄的眼睛,于是,我松開她的手甩了她一個巴掌。
Prada墨鏡飛出去撞在行道樹上,再無聲地落在路邊的雨水里,沾滿了粘膩膩的黑色泥土,又一點一點地被沖刷掉。
她扶住車門,歪著只有巴掌大的臉,雨水順著柔和的線條凝積在她嘴邊,她翹起嘴角,笑了笑。
我意識到自己激越的行為也嚇傻了,非常抱歉和內疚的低下頭握住她冰冷的手,哽咽地說:“對不起,落落……”
沒想到她慢慢地轉過臉,伸出手毫不猶豫地往我臉上重重扇了兩下,我幾乎跌倒,還沒有愈合的膝蓋立刻跪在了地上,疼得額頭上滲出一層密熱的汗來。
而沉落像戴著面具一樣姿態高傲,笑容精致地對我說:“敢動手就別道歉?!?/p>
她打開車門,優雅地跨上車,想了一想又低下頭對我說:“噢,對了,從沒告訴過你吧,我壓根就不知道夭夭的爸爸是誰?!?/p>
“這就是我和你不一樣的地方?!?/p>
我跪在地上,臉上被噴上了四濺的雨水和灼人的尾氣。
眼睛讓風吹得通紅。
……
一小時后,我仍然坐在咖啡店前的路邊,渾身濕漉漉的,背包斜斜的滑落在腳邊,從地上吸飽了水,形狀松散得像一灘爛泥,而我正拼命地用手抹著那副沉落留下的Prada墨鏡,雨連綿不絕地下著,在睫毛上凝起一塊蒼白的霧布,鏡片上剛剛被抹掉的水滴,又一層一層無休無止地蒙上來。
盡管確定沉落是不會要它了,我也舍不得讓它躺在路邊。
無論被誰揀走,我都覺得太過奢侈與浪費了。
程景颯就是這樣一個姑娘。
而江沉落是另外一種姑娘。
她的情緒里好像不會出現悲傷,難過,失落,寂寞,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就像能論斤買賣的廉價貨,而能讓她追求的,只有奢侈的手袋,美麗的衣服,以及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的美貌,除此以外我沒有見過任何需要她卑躬屈膝的人或事出現,甚至一度覺得世界都可以是以她為中心的,于是她常常殘酷到不像個人類,可能就算明天要末日了,她今天照樣可以耀武揚威地在銀泰廣場里掃兩車現貨,再有條有理地從家里扔出兩車舊貨,然后泡杯伯爵紅茶,面無表情地坐等山崩地裂海嘯癲狂地把這個地球壓扁。
她會說:“反正要死大家一起死?!?/p>
于是,我并不知道此時此刻,在這個城市最尊貴的連進大門都需要訪客登記的別墅區,沉落的家里,她在掛下了一通電話后,抱著一個毛茸茸的馬毛墊子光著腳坐在地板上。
因為沒有擦干身上的水,她需要抬起手才能把被風吹亂的濕潤的頭發從臉上撥開,身影被透進來的光線透出一個昏惑的影子。
這一天,她沒有開始為了保持線條每天晚上都要做的瑜伽,而是翻開身邊一本已經脫線的《格林童話》。
光潔纖長的手指摸過里面夾著的一張照片,她摸過一個相貌冷峻的男人的臉,和扎著馬尾辮的,十八歲的自己,他們并排站在巨大的法國梧桐下。
那個時候的“江沉落”在綠樹蔭掩下,意味著清新與幼稚,就像一株雨后才破土而出的軟草。
她還記得自己在拍完這張照片后滿面桃紅地問邊上的男人:“哥哥,我可以喜歡你嗎?”
那個男人沒有什么表情地在她頭頂按了按,“落落,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?!?/p>
之后,他卻笑了。
不太笑的人笑起來總是很好看的,于是那個笑容被她珍藏在心底許多年,珍藏到不敢再輕易拿出來。
這時候,剛剛洗完澡的夭夭從門縫里探出自己圓圓亮亮的眼睛,沉落微笑著對她招招手,她就一路蹣跚地沖到她懷里。
沉落把自己的臉貼在夭夭柔軟的帶著溫暖的熱氣的頭發上,聞著她身上牛奶沐浴露的味道,輕輕問:“寶貝兒,想爸爸嗎?”
夭夭抓起散落在地上的畫著人魚公主的插頁,看著她,迷茫地搖搖頭。
沉落這才想起,自己沒有教過夭夭什么是“爸爸?!?/p>
這對夭夭來說,是個陌生的,無關緊要的詞匯。
她把女兒抱在懷里,用冰冷的手腳牢牢的包住,說出了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話。
她說:“可是媽媽想爸爸了?!?/p>
她說:“我想你了?!?/p>
然后,她哭了。
眼淚無聲無息地流淌在臉上,很快弄花了連雨水也沒有化開的妝。
我也不知道的是,簡喬在掛下電話以后,刀片一樣薄的嘴唇沉重地抿了一下,他打了一個左轉向燈,在路中間飛快地掉頭,很不合作風地壓過了雙黃線,丟下了所有工作,向這座繁華而冰冷的城市的另一邊開去。
所以,人并不見得能有多殘酷,也許我們的內心依舊保持著某種程度的彈性與柔軟,只有生活才是最殘酷和麻木的編劇,只有它能看到我們□而脆弱的心靈,也依然選擇踐踏我們的尊嚴,折磨我們的身體,然后讓我們相互踐踏與折磨,卻不知該如何收場。
救護車閃著巨大的紅燈從我面前開過,尖銳刺耳的叫囂聲中,車輪陷進深深的水坑里又輕松地彈出來,我再度被臟水潑了一身。
我坐在路邊的臺階上,睜著充滿血絲的眼睛,稚氣地笑了笑。
仰起頭,渾濁的深灰色天幕下,時間在這一刻,靜止,倒退。
所有的記憶在我眼前緩慢的蘇醒,像被撒滿了一層雪白的鹽,帶著從雙眼里逐漸飽和的冰涼而苦澀的汁液,讓我回想起二十歲那年,發生過的所有驚濤駭浪。
……
作者有話要說:上一章的留言真的好少啊。
難道我也要賣萌求撒花求留言求包養嗎?
那好吧,我賣……你們快來包我呀包我呀,搖MI巴。
接下去三天我要考試,沒辦法更新了,下期的榜單我沒有申請(這期看來完不成要被丟進小黑屋了嚶嚶嚶嚶……)
大家周末再見吧。
如果真的那么想調戲活潑可愛小凍梨的話,歡迎加我的讀者Q群:102792275
你們一敲門,管理員姑娘們(好吧,其中還有一位男姑娘……)會站成一排揮著手絹幫你們開門的啦。
最近里面挺熱鬧,快來呀喂喲西巴扎嘿。